20.夏夜

程程不是第一次这么和唐彦华走夜路。

唐彦华说：“她能跑哪里去呀。娘家又不要她，嫌她累赘，在农村里没田没地，进了城没户口又会被赶回来。她没地方落脚，总不能当盲流吧。别再想她啦。”

程程仰着头走路，兀自发着呆，也不说话。唐彦华扭头看见她脸上有两道银色的沟壑，原来在流眼泪呢。月光照在泪痕上有点反光。唐彦华暗暗地伸手拉着她手。她的手又热又软，握上去小小的，夏天出了汗，还有点湿滑。唐彦华把她紧紧攥着，害怕她不小心掉到沟里。

后来她越走越慢，唐彦华走到前面去牵着她，像牵迷途的小狗儿似的。他们穿过一片漆黑的树林，树枝密密的透不下一点光，而手电筒又没了电。唐彦华便伸出胳膊把她搂着。他仗着自己出众的高个子，把她整个护在右手的手臂下。

“你冷不冷？”

唐彦华摸到她手臂冰凉，感觉她瘦瘦的，弱不禁风：“我把我的衣服给你穿。”

三天之后, 秀秀儿死了。程程当时在学校上课，她妈来乡上, 告诉她秀秀儿死了, 叫她回家去吃酒。丧酒在程家院子里办的，也是唐家帮忙整治，请了几桌客。次日, 把秀秀埋葬了，丧事了毕，自那以后便再没跟程家有过往来。

程程说：“哥，我是不是很冷血很没心肝啊。”

对于秀秀儿的死，程程没有太伤心，也没掉眼泪。出丧的时候, 农村习俗要挑两个孝子跟着, 一个抱公鸡, 一个捧香烛纸钱, 本来要让程程去，唐怀锦老婆怕她难受不让她去，就在村里找了个亲戚的孩子。程程没去送葬, 哭灵的时候也没哭出声，她感觉对不起秀秀。

那天晚上吃了酒，唐怀锦老婆还留在程家收拾，让唐彦华跟程程两个先回家。夏天的晚上, 天上不见月亮, 只挂着许多星星, 抬头看见波光粼粼的银河。程程顺着村里漆黑的小路走着，耳朵听着青蛙和婵子的鸣叫，她那时候非常失落，对唐彦华说：“我觉得我心眼不好。”

唐彦华一点也不觉得妹妹心眼不好：“不是你的错嘛。她没有养过你，又跟你不熟，她死了你哭不出来是正常的。”

程程摇头：“我不冷。”

她穿着无袖的连衣裙，脚上穿的塑料凉鞋，胳膊和腿脚都露在外面。唐彦华怕她着凉：“你穿这么少，晚上风大的。吹着舒服一回家就要打喷嚏。你穿我的衣服，我的衬子是长袖的，穿着不冷。”

唐彦华长高了，比程程要高将近一个头，程程只到他的肩膀。他说话也越来越有大人的样子，程程在他面前成了真正的小孩，啥都要听他的。他停下来脱衬衫，程程见他里面没穿衣服，一脱就露出肉来。少年男孩的胸膛，光滑洁白，蜂蜜一样的浅颜色，肌骨匀称，线条漂亮，肢体优美，浑身一点赘肉都没有，但又有点薄薄的肌肉，不肥不瘦正好。程程感觉他的肉色和体温，有点怪不好意思的，说：“你穿着嘛，这又不是白天那么热还打赤膊，别把你自己冻着。”

唐彦华说：“我不冷，我就怕热，刚这衣服穿的我背上都出汗了。你手给我。”

唐彦华把衣服披在她背上，又抓了她两只手，分别塞进袖子，把衣服整了整，扣子在前面扣好。程程莫名的有点难为情，感觉他像个男人，然而她来不及思考那么许多。她情绪低落，被唐彦华保护着，拉着手就只是朝着黑暗里走。

程程说：“可是她生了我，而且她那么可怜，吃了那么多苦。我家离她这么近，我早就知道她是我妈妈，知道她过得不好，但我没去看过她，也没孝顺过。”

唐彦华说：“不是你的错，是那个程老四的错，你还是小孩子，你又做不了什么。”

程程说：“她一定很伤心。”

唐彦华摇头说：“不会的，你别这么想。她是你妈妈，她希望你过得好。如果她想让你留在程家陪她，她当初就不会把你送人，她把你送给爸妈就是希望你能离程家远远的，不要跟她一起吃苦。”

程程想不通：“哥，你说她干嘛要留在程家，她怎么不跑呢？这么多年，一直待在程家。程家人那么对她。”